慕容晗緊緊地盯著楊箐。

看她一盒一盒地擦幹凈喜糖。

提著所有喜糖離開辦公室。

過了很久又返回來，露出個如釋重負的笑。

他猜她肯定給人家說了不少討巧的話。

他猜她會……她會怎麽對自己？慕容晗其實猜不到，從她仔細給他處理傷口的時候，他就知道眼前這個楊箐不是之前那個楊箐了。

但他不想拆穿，也不想告訴任何人。

他的思緒綿延展開去，思索楊箐這樣一個天使般的老師到底是什麽來歷。

思緒紛紛擾擾，直到坐在工位上忙碌一下午的楊箐伸了個懶腰。

楊箐看了眼時間，“呀，已經放學三個小時了呀。”

“慕容同學，”她笑瞇瞇地看向他，“家人沒有催回家吃飯嗎？”

慕容晗的手機一直揣在兜裏，響都沒響過，他垂下頭，低聲道：“沒有。父母……都很忙。”

完全是楊箐意料之中的回答。

楊箐看過慕容晗的檔案，上面標註著慕容家在聖耀高中中也小小地持股那麽一點點，雖然只是一點點，也足夠表明慕容晗起碼是個衣食無憂的大少爺。不可能缺一口糖吃，他後來將糖丟掉的做法也印證了這一點。

那麽他這樣做的原因只可能是他控制不住自己，他忍不住地用這些方法來吸引別人的註意力。

楊箐在現代時也遇到過這樣一個孩子，明明家庭富裕卻總是偷幾毛幾塊的小玩意。調查了很久才發現這個孩子的父母皆忙於工作，很少管孩子，所以渴望父母關註的孩子只能通過犯錯的方式來吸引父母的註意力。日積月累，竟成了一種無法自抑的下意識行為。

楊箐曾經看過這樣一個問答。

有人問：缺了很多愛的孩子，到底要多少愛才能填滿。

有人答：一點點愛。

真的只需要一點點愛，一點點就夠了。

楊箐收回心神，上前摸了摸慕容晗的腦袋，“那老師可以安排一次家訪嗎？只有慕容同學一個人的家訪。”

慕容晗根本沒辦法拒絕生命中罕見的溫柔和關註。

趁著夜色，師生兩進入海市有名的高級別墅區，進入其中一個略顯冷清的別墅。

別墅內家具倒是很齊全，但沙發上的抱枕規規矩矩地放著，廚房的抹布疊成豆腐塊，沒有人活動的痕跡，像是隨時能拎包入住的成品房，讓人覺得冷。

餐桌上放著做好的晚餐，四人份、菜品豐盛。

慕容晗打開餐桌上的一盞小燈，熟門熟路地拿起裹著保鮮膜的飯菜放進微波爐中加熱。

小燈將他高瘦的身影無限拉長，像恐怖故事裏的瘦長人影。

在慕容晗端著最後一盤菜從廚房出來時，楊箐終於找到了家裏的燈光總控。

“啪！”的一聲，整個別墅的燈都被打開了，瞬間燈火通明。像將溫暖的太陽按進了幽深的峽谷，慕容晗被刺的雙眼微瞇，有點不適應。

楊箐沒想到總控這麽牛，將整個別墅的所有燈都打開了，她張了張嘴，“要不，我還是關了？”

“不用。”慕容晗將盤子放在餐桌上，“老師當在自己家就好，吃飯吧。”

楊箐打開電視，“慕容同學吃飯不看點什麽嗎？”

慕容晗想了想，還是決定小小地裝一下，“偶爾會看一點。”

話音剛落，楊箐手誤打開了最近瀏覽，上面顯示就在今天早上，他還看了海綿寶寶。

下面一串全都是海綿寶寶，觀看時間分別是昨天晚上、昨天中午、昨天早上、前天下午……

慕容晗：“……”臉疼。

楊箐沒註意到小少年的小裝，她十分開心地按亮自己的手機屏幕，展示給慕容晗，“小晗也喜歡海綿寶寶呀？我也很喜歡！”

她的手機壁紙正是比奇堡居民的大合照。

慕容晗有點呆，“老師，你剛剛叫我，什麽？”

“小晗啊。”楊箐瞧了眼慕容晗的手機壁紙，十分沈悶的純黑，於是十分歡快地給他發了好幾張自己珍藏的海綿寶寶壁紙。發完了才擡頭，“你不喜歡嗎？”

慕容晗低頭刨飯，眼眶有點熱，“……喜歡。”

“嘿！”楊箐一手握拳，放到慕容晗面前，笑瞇瞇道：“猜猜我手裏有幾顆糖？”

慕容晗根本沒看到她之前的動作，不確定她放了幾顆糖，只瞧這拳頭一點點大，於是猜測：“一顆。”

楊箐打開手，空空如也，“對不起呀，小晗，我今天沒有糖。明天給你五顆好嗎？”

慕容晗瞬間意識到這是海綿寶寶中的臺詞，他本該說“我猜是五顆”，然後楊箐說“先給你兩顆，剩下的三顆明天給你”。

但是沒關系。

慕容晗看著正在下單瑞士糖的楊箐。不管怎麽樣，他還是會拿到楊箐老師的五顆糖。

師生兩吃完飯便在別墅區裏散了會步，在快將慕容晗送回家的時候，一只不知從哪裏竄出來的吉娃娃突然對著慕容晗狂吠，將少年嚇得不輕。

楊箐看著少年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再看了眼少年身後那空曠漆黑像是吃人怪獸的別墅，答應了留宿的邀請。

客房在慕容晗房間正對面，兩人在門口互道晚安，楊箐邀請少年，“明天是星期六，小晗可以陪老師去游樂場玩嗎？給你六顆糖。”

慕容晗自然答應了。不僅答應還激動地翻來覆去睡不著，這種明天有盼頭的感覺太陌生了，他甚至不會正常表達，只能敲開楊箐房門，說自己還是害怕。

於是楊箐將兩邊的房門都打開。

但慕容晗還是睡不著。不知道翻來覆去多久，他突然聽到對面傳來海綿寶寶的聲音。

慕容晗再一次敲了敲楊箐的房門，楊箐看到他顯然有點意外，一邊有點懊悔自己不該覺得他睡著了就摘掉耳機，一邊同意了他一起看的請求。

楊箐橫躺在床上，頭枕在床邊，手高舉著手機。慕容晗坐在地毯上，趴在她枕頭邊。

兩人不時發笑，一起看海綿寶寶，熬了個大夜。

第二天早上。

慕容晗如約拿到了他的六顆瑞士糖。

吃過早飯，師生兩就殺往了游樂場，玩了過山車、大擺錘，還玩了碰碰車和跳樓機。楊箐徹底玩瘋了，慕容晗嘴角的笑意也完全沒下來過。

只是在旋轉木馬處，楊箐因為二十加的年齡含淚被拒。但她看著坐在小黑馬上的慕容晗，很快支棱起來，跟著外面的一群家長一起拿著手機，“小晗看這裏！”

“太帥了！”

兩人撒歡般在游樂場從早玩到下午，這才一人頂著一個毛茸茸的發箍返回慕容家。

楊箐看著餐桌上冰冷的飯菜，突然提議要給慕容晗露一手，包個餛飩。

結果當然是很難吃，楊老師把糖當成鹽猛放一大把。慕容同學一口下去，怪味直沖天靈蓋，其震撼程度不亞於草莓小炒肉。

楊箐不甘心地嘗了一口就瞬間敗退。

然後慕容晗熟門熟路地熱飯菜，電視播放海綿寶寶，兩人沈默地刨飯。

沈默良久，慕容晗還是沒忍住笑了一聲。

楊箐頓時破防，威脅道：“你要是再笑，那些餛飩就是你明天的早飯。”

慕容晗笑得更大聲了。

楊箐郁悶地刨飯。好氣哦。

兩人吃完晚飯，洗漱過後，慕容晗依舊在楊箐床邊，趴在她枕頭邊看海綿寶寶。

慕容晗盯著手機裏海綿寶寶和派大星捉水母，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有些眼眶有點紅。他將頭埋在床上，埋了一會才微微側臉看楊箐，聲音哽咽、很悶，“老師，你就沒什麽想問我的嗎？”

楊箐這時候才將視頻暫停，側目看他，“問什麽？”

慕容晗突然淚如雨下。楊箐這樣坦蕩隨和的樣子，讓他覺得自己就好像從來沒有偷過東西，自己好像從來不是那個手腳不幹凈的撒謊精。

如果真的是這樣該多好啊。

他能以一個好學生的形象出現在老師眼前，坦坦蕩蕩地接受老師的善意。

如果真的是這樣該多好啊。

但現實不是這樣的。

慕容晗將臉又埋回床上，破罐子破摔道：“一樓餐廳旁的儲物室，老師去看吧。”說完他就哭了起來，“老師看完就知道我是什麽壞東西了。”

楊箐坐起來，摸摸慕容晗的頭，聲音溫柔，“你是什麽壞東西？你是楊老師的好學生。”

“老師想過一個問題，孩子是不是天生就有好壞之分。如果沒有，那為什麽有的家長會毫不猶豫地將犯錯的孩子劃分在家人的範圍之外，甚至窮盡惡毒的言語來辱罵，好似有不共戴天之仇。但如果有，那孩子獲得的榮耀又為何要與家長掛鉤呢？有的家長看著領獎臺上的孩子，是那麽的與榮有焉，恨不得宣告全世界，這是由他一手栽培出來的棟梁。”

“更令人可怕的是，這兩撥人是同一個家長。”楊箐低低地笑了聲，“多可笑。你有什麽錯？你又錯在哪裏了呢？你帶著赤誠之心出生，是大人辜負了你的赤誠，漠視你的求助。”

“我們沒有錯。”楊箐捧起慕容晗的臉，眉眼溫柔，“我們只是稍微走岔了一點點路，現在我們回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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